五週年前夕發起人專訪系列--小野:希望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步道

DSC08040就在捷運麟光站附近,一派熱鬧街景轉進小巷卻立即能感受到一股清涼迎面襲來,眼前竟是截然不同的綠色原始風貌,「這就是我最常走的步道,」前華視總經理、作家、電影人,亦是2006年共同號召千里步道運動的三位發起人之一的小野說,他的母親便常在這裡爬山,「即使她過世前不久,因為非常衰弱而毫無興趣,我們還是推著輪椅帶她來富陽公園看螢火蟲。」

富陽自然生態公園,1994年前為一處軍事管制的廢棄彈藥庫,經過在地居民建議,並於1997年開始在荒野保護協會與台北市政府等單位合作規劃下,正式於2006年10月重新以保育自然生態為目標的森林公園面貌見世。

「千里步道也是從2006年開始的,」小野坐在富陽公園自然生態演替區前的木造涼亭下,緩緩道出2006年影響他人生甚鉅的三件事。「2006年2月,黃武雄老師跟我提了千里步道的想像,」他說,他一開始搞不太懂什麼是千里步道,但覺得這是一件很偉大的事,偉大的事他就願意參與。隨後,他獲聘成為華視公共化後的第一任總經理,期待可以透過媒體的力量,為千里步道運動作些什麼;同年年底,紙風車兒童劇團的319鄉村兒童藝術工程開跑。

「台灣地處亞熱帶,颱風、地震頻繁,感覺是個很急躁的地方,」小野說,這股急躁漸漸的比較安靜,直到2006年紅衫軍起來,台灣社會又熱鬧了起來。相較之下,千里步道是用比較「安靜」的方式改變社會,「我後來才慢慢想通什麼是千里步道,」走在軍事遺跡的石階上,小野認為,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的步道,寂寞的時候、孤獨的時候就會去走的步道,將這些步道串連起來,這就是千里步道。

因為兩位姊姊就住在附近,加上母親過世前也經常在富陽公園走動,富陽公園成了小野最常走的步道,「我會挑人比較少的時候,比如中午11點大家在用餐,或是早上人家運動之後,」小野說,這時候的富陽公園沒有什麼人聲,可能走了好長一段才會遇見正在聽廣播的老先生,播音機放送著戲曲或賣藥的廣告,「這是另外一種安靜。」

「我的姊姊在這邊住得更久,每當家裡有什麼不愉快的時候,她就會來走步道,」小野覺得,步道有種神奇的力量,因為步道兩旁長了許多植物,它們就靜靜的待在那裡,「這讓我想起王維的兩首詩:『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獨坐幽篁裏,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不過談起植物,小野便自謙汗顏地說:「雖然我是師大生物系畢業,卻認不得幾種植物。」他回想起求學時的趣事說,教授拿著兩個魟魚標本說明這兩種有什麼不同,但因為標本都已經被摸得黑壓壓,只能想像哪裡是白色的,哪裡有條線,「但明天就要考試那怎麼辦呢?我就想了一個方法,偷偷把一顆小石頭塞進某隻魟魚標本的嘴裡,然後告訴同學,只要摸嘴巴有沒有石頭就能分辨,」小野哈哈朗聲笑說,直到最後都沒有被教授發現!

如此只靠標本學習知識,卻無法讓人認識環境的教育方式,令小野想起他很早期的一本小說《試管蜘蛛》,他表示,《試管蜘蛛》寫的是人自己創造一個環境,然後將自己困在裡頭,就像蜘蛛走不出自己編織的網。要到很久以後,小野才知道,原來蜘蛛也是會離開網子的。

「有次到富陽公園來,看到一位攝影師一直對著一株觀音座蓮蕨和姑婆芋的中間猛拍,」小野說,「但我走靠近看,卻什麼也看不到,便問他是在拍什麼?」這下才知道,原來那人是在觀察「五紋鬼蛛」。「五紋鬼蛛很有趣哦,」小野說,五紋鬼蛛會在兩片葉子間織出「防空壕」,防空壕和捕獵昆蟲的網子則有幾條線連接著,「牠就在防空壕和網子間不斷遊走。」

當獵物上鉤,五紋鬼蛛便將昆蟲拖回防空壕;若是天敵螞蟻出現,牠就帶著食物跑向蜘蛛網躲避攻擊。「我覺得,千里步道就很像五紋鬼蛛在防空壕與蜘蛛網間拉起的線,」小野說,千里步道就像是將人帶向生存與安全的路。

DSC08042沿著自然天成、毫無鋪面的泥土小徑,小野指認著剛才提到的觀音座蓮蕨或是板根裸露橫據路面的香楠,「這是整顆都很有用的烏桕,」他一面輕撫著烏桕縱裂樹皮,一邊解說烏桕的種子能夠榨油,烏桕葉則是天然染料。

相較於家姊曾經誤以為蝌蚪、青蛙分別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小野笑說,過去的生物課沒有戶外觀察,如今還能認得不少動植物,都是後來自己常跑野外學習到的。「我有個在鄉下長大的鄰居,曾經和他出去玩,他隨手就能認出這是龍眼樹、那是蓮霧樹,」小野很疑惑的問他,他是怎麼認出來的?是葉子嗎?或是樹型?

「我的鄰居納悶的說,他也不知道,就是一看便知道。」小野這才明白,如此親近植物的人,認植物就像認人一樣,沒有什麼道理,但卻能很清楚掌握到其中的差異。「小朋友對大自然的差異也是很直覺的,」小野認為,因為大自然的多樣性非常豐富,對擁有辨識這些差異的直覺的小朋友來說很有幫助,「反而是學了很多知識後,會害這種直覺消失;知識是會害人的。」

富陽公園軍事遺跡古道一路向上攀爬至頂便是福州山公園,「這裡被我稱作『天堂角落』,」小野笑著說,他經常在夏天沒有什麼行程的日子,拿著一兩本翻了一半的書,走到福州山公園旁的這座仿木構造涼亭,「涼風徐徐,如果能睡著就更好了!」

走進福州山公園,小野提到,早期的公園不像現在,懂得去思考如何與周遭自然環境融合,不過現在許多近郊的山上、步道,也仍然有許多民眾帶著家裡不要的地毯、家具,佔出各自地盤,「過去富陽公園也一樣,步道上鋪了地毯,害長吻白蠟蟬無法爬出地面產卵。」

對小野來說,富陽公園到處信手拈來便是故事。「記得2010年夏天,這裡有棵水桐木,就長在步道上,」走近位於富陽公園入口、橫跨生態水道的一座小小木棧橋,兩旁俱是枝繁葉闊的闊葉木,小野蹲下將步道上的碎石稍微撥開,露出淺淺兩道殘根,「這棵樹就在步道的正中間,原本就有居民要求砍掉,到了那年6月,它終於枯掉而被圍起黃線。」

「最後它還是被砍掉了。」小野說,這棵長在路中央的水桐木,可以適當阻絕公園與外頭車水馬龍的景觀,不至於一眼通透,而更令他悵然的是,在枯樹上築巢哺育雛鳥的黑枕藍翁夫妻,「因為是六月時發現牠們的,所以我稱他們作『六月夫妻』。」小野笑說,他當時很好奇,在完全沒有樹葉遮蔽的枯樹上築巢,下起大雨時該怎麼辦?

後來遇到颱風,狂風暴雨之際他想起這窩黑枕藍翁,便穿起雨衣撐著傘跑到公園樹下觀察,「原來父母親是分別去覓食,但不論什麼時候,一定會有一隻斜斜的擋住鳥巢的開口,雨水就會順著牠的羽毛流走,而找到食物的回來後,兩隻就會在空中交換位置,」小野感動得說,他就這樣在樹下看了半小時。

至於為什麼會在枯樹上築巢,小野猜想,或許是因為松鼠會在兩旁生長茂密的樹上跑動,唯獨這株枯樹既沒有葉子也沒有果實,自然不必擔心松鼠的干擾。談起樹,小野充滿感情,「民間認為老樹有生命、有靈氣,」他說,他曾在大安森林公園撿到台灣欒樹的種子,並帶回去種,「現在已經長得有一間屋子高。」

「進步的社會,對身邊的一草一木都會很重視,」小野認為,若要台灣更進步,或許得讓人們的話題圍繞在哪裡有螢火蟲、何處有大樹,「我希望,以後每個台灣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步道,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歷史,然後串連起來,變成千里步道。」

位於能遠眺101大樓、盡為水泥樓房所包圍的都會郊山公園,有著開闊明亮視野的觀景平台,邊緣是棵婀娜生姿的相思樹,站在樹下,小野說,「我希望,未來能牽著比我小60歲的小朋友,一起去走千里步道,然後告訴他:『有一年,我們說想要有一條千里步道,很多人說不可能,但我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