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週年前夕發起人專訪系列--徐仁修:千里步道 讓人和土地重新連結 關懷自然

DSC07161農曆年前的台北,陰雨霏霏讓缺乏色彩的水泥城市更增添一分灰暗,但很幸運的,與徐仁修老師相約在新店花園新城的午前,灰白的天空綻出許久不見的金色陽光,而充滿綠意的花園新城更令人感覺充滿活力,「人需要跟大自然生命連結!」荒野保護協會創會會長、自然生態攝影家、作家,同時是2006年共同號召千里步道運動的三位發起人之一的徐仁修說,若問他什麼是「心曠神怡」,「我會說,是當你走到一個地方,全身細胞告訴你『現在就是我們想要的、我們想念的』,那就是心曠神怡!」

回到近5年前,千里步道運動開始的出發點──花園新城女童軍訓練中心,遍地橘紅的青楓落葉,與常綠依舊的榕樹,共同訴說著生命各自所擁有與生俱來的自然律動,「為什麼都市人會想要養寵物、種盆栽?」徐仁修說,人居住在都市裡,與大自然生命切斷連結,內心會產生許多不愉快的東西,因而需要透過和小貓小狗的互動、照顧幾根花草來與大自然連結,「那是人類細胞遺傳自遠古的記憶。」

徐仁修回想2006年,黃武雄老師提出發起千里步道的夢想,「對我而言,什麼是步道?」他認為,步道是相當荒野的地方,走在荒野的步道上與走在台北的巷子不一樣,「當你回到荒野,就是回到你生命真正的鄉愁。」

而透過步道,不僅與自然連結,也是與人的連結,「我想,關心大自然有很多角度,但是人非常的多,所以需要有不同協會、團體,最後共同達到相同目標,」因此,徐仁修說,即使他必須忙於透過文字、影像、演講傳達理念,但仍願意共同發起,並希望荒野保護協會的會員也能參與千里步道運動。

提起荒野與鄉愁,徐仁修想起小時候逃學的去處,一處屬於他的「秘密花園」。「童年的那條溪非常美麗,」他說,河的兩岸種滿岸樹,只有轉彎處因為有大水流過,樹離岸較遠一點而有片沙灘,就是人家說是荒野的地方,「那裡有棵大樹,我常常坐在樹下,只要安靜的坐個10分鐘,你就會慢慢發現,原來我們稱作荒野的地方,住了許多生物。」

徐仁修認為,這就是荒野在他心中最早的銘印(Print),也成為他鄉愁的一部分,「有鄉愁就表示有故鄉,即使在最寂寞的時候,鄉愁也會給予源源不斷的力量,」他說,即使到了現在,不論是自傳式小說或前些年出版的詩集,寫的都是那時的環境與朋友,「而我喜歡探險,也是那時候奠定的。」

然而,這條長滿岸樹、灌溉兩岸的美麗小溪,卻在徐仁修出國回來後全部變了樣,「那些縣議員、鄉公所,弄了一大筆『地方建設經費』,把岸樹都挖掉變成水泥護岸,把小溪變排水溝。」徐仁修認為,現在的環境會有這麼多問題,就是因為成人缺乏環境教育,「所以要從小開始學習!」

荒野保護協會在1995年成立,「一開始我就確立了荒野的兩個主題:『棲地守護』和『兒童教育』,」徐仁修認為,對大自然而言,哪裡是荒野?「就連沙漠都不是荒野,都有許多生物,」因此,荒野是從人類的角度來看,無法獲取經濟利益的就叫做荒野,「那是人類的偏見,是人的心荒了!」

大自然的人工化,不僅是生態環境無以復存,連帶的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被拉開、產生隔閡。「從前我們村莊還有一條溪,從頭前溪引過來,」徐仁修說,村子裡的婦女們經常4、5點就到小溪邊洗衣服,「為什麼美國人需要看心理醫生,因為人與人的隔閡太遠,」但在村子裡的洗衣場,心裡的壓力就隨著洗衣服時一個告訴一個,說出來、得到安慰後,問題也就解決了。

然而,這種景象與心理治療的機會已經完全改觀。「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爸爸買了豬肉在回家的路上,豬肉不小心掉在地上,爸爸要我拿去溪邊洗一洗,」徐仁修開懷的笑著說,當他把豬肉放到溪裡洗一洗再拿起來時,已經有三隻蝦子緊緊的夾在豬肉上面!

「為什麼以前的人洗菜或殺雞、殺鴨,什麼東西都可以直接丟到河裡也不會髒?」自然的河岸,兩旁長滿樹,河邊有樹根、泥洞,河底就是泥巴,什麼生物都有,徐仁修說,蝦子、螃蟹以這些腐食維生,因而溪流可以一直保持乾淨,「但水泥化後,所有生物都沒有了;河川開始發酸發臭,當然就不會去那裡洗衣服,家裡開始用洗衣機。」這種人與人的隔閡,隨著住宅公寓化日益加深。

此外,即使環境意識在當前的台灣社會逐漸抬頭,圳溝水泥化依然是農村的現況──為了方便維護而不願意恢復自然圳溝。千里步道在農村推動示範區,強調去除草劑、減少紐澤西護欄、水泥圳溝與光害等,也常常遭遇到一些挫折。「這就像吃東西只追求吃飽而不求美味一樣,」徐仁修認為,這樣實用主義者的想法,還停留在最基礎的求生存的狀態,只求省工。

徐仁修舉例說,因為台灣土地狹小而昂貴,許多台灣移民到了加拿大,一開始都會買庭院非常大的屋子,然後向親戚炫耀庭院的草皮有多大一片。可是當他們慢慢發現,庭院需要經常除草,一偷懶就會被檢舉,「然後就會換房子,換一間庭院小一點的,」他苦笑地說,最後沒辦法,還是會全部鋪上水泥一勞永逸。

「這就是為什麼台北市的房子會這麼貴!」徐仁修指出,都市的人經常以生活的便利當作重要需求,把方便當成生活的幸福與快樂,像是要住得離捷運、超商、醫院愈近愈好,「但如果生命只是要求平安,活一百歲跟活一歲是一樣的!」

「我曾經對一些媽媽作過調查,發現有80%的媽媽希望孩子一輩子平安幸福的過日子,」徐仁修笑說,他都會告訴她們,全世界最幸福平安的就是他家的狗,「但我知道,牠最快樂精彩的時候,就是餓著肚子在山林裡與山豬搏鬥時,那種激發出生命精彩的時刻。」

這類追求安全感的不安全感,也是千里步道推動減少光害的過程中,最常面臨的挑戰,「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強調兒童環境教育,因為人充滿了恐懼!」徐仁修認為,人們從小就被這樣教導,就連宗教都將教育建立在恐懼上,「我們應該是提供孩子平安的環境,而不是希望他的生命就這樣平安幸福;生命是來活出精采,而不是為求平安渡日。」他便曾發現,荒野炫峰團裡的家長,往往玩得比小孩更瘋,「因為他們曾經失去過。」

2011126徐仁修老師親筆寫下給千里步道運動,以及對所有參與千里步道運動的夥伴的期許與鼓勵!

隨著開發主義與安全感的無限擴張,我們失去的愈來愈多。「台灣不僅不關心別人,連自己都不關心,環境也愈來愈糟,」徐仁修表示,台灣最大的悲哀就是以前為了賺錢而破壞一些,以為破壞一百塊賺回一千塊是值得,「但現在賺了一千塊卻還是繼續破壞,而且威力更大!」

「哥斯大黎加的山區有一片5萬公頃的原始森林,原本政府想要全部砍掉來開發,」徐仁修說,有個北歐團體得知這件事,便詢問哥國政府:這片森林砍掉後可以有多少獲益?政府估計有20萬美金。於是,這個團體號召北歐的小朋友募款,給哥斯大黎加政府20萬美金,希望他們不要砍樹,並且之後每年再給5萬美金,最後這片森林被留下來成為國家公園。

徐仁修指出,台灣是一個島嶼,向全世界做生意,也是在破壞全世界,「而千里步道提供一個與自然連結的機會,我們可以挑幾條美麗的步道舉辦活動,讓人們開始感受串連步道是為了什麼,」他相信,和土地重新連結可以得到許多回饋,雖然這些回饋有時候是看不見的,「千里步道正是讓人們得到去關懷(環境)而不尋求回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