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2010花東縱谷浪遊

各位好,

大家期待已久的花東浪遊將於2010年一月十六日啟動。

猶記得年初我們一行四十餘人,從東海岸港口部落的長虹橋出發,歷盡千辛,輾轉來到台東東河鄉;沿途有人默默地走,欣賞著一幕幕的原鄉景致,細數、咀嚼各自內心引發的心靈風景,有人沿路和見面的居民們打招呼,交換著彼此的友善眼神與問候;有人一路觀察消波塊,批判著自然海岸所遭受的破壞,也有人只是放空自己,讓步伐、呼吸和心跳的節律合而為一,尋找生命本初的純粹。回程的路上,我問了來參加的清華學苑師生們是否已經學會了走路,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學會了」。記得當一行人走過三仙台北側白守蓮部落的海堤,我們看到五個小女孩無憂無慮地在海堤尾端的高台上閒聊,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著:今天下午在海堤上巧遇五位吹風、吃冰棒的白守蓮... ...。走路這件事在現代社會中被太多人遺忘了,它不是僅僅著眼於起點和終點的抵達邏輯,而是一種過程的哲學,過程中所引發的,觸動心靈的感動與反省,會讓我們的心更加地柔軟,也更加地堅定。

今年,一如往常,我們安排了四天三夜約八十公里的行程,打算從去年的終點出發,走海岸山脈最南端的橫越道路,由台東東河翻過山脈稜線,進入花蓮富里鄉的豐南社區。豐南社區是花蓮最南邊的一個世外桃源,鱉溪沁涼的溪水切斷海岸山脈,在這裡產生了一處跌宕幽深的峽谷地形,也就是大家習稱的小天祥,豐南是台灣最早進行社區總體營造的地方之一,社區上半部是阿美族原住民,下半部是閩漢移民,族群相處和樂,合作無間;社區理事長王晉英先生經營一家雜貨店,這家雜貨店外表平凡無奇,但只要你仔細觀察,會發自內心溫暖的一笑:在店面入口櫃台後方掛滿生活百貨的牆上,有一面凌亂地寫滿名字、日期、金額的白板,或許你會驚訝地叫出來,這是一間可以賒帳的雜貨店啊!

上個世紀初的德國社會學家Ferdinard Tönnies在他的經典論著Gemeinschaft und Gesellschaft ( Community and Socity)中提到,Gemeinschaft為自然意願(natural will)而形成之社會實體,由具有共同價值的純質人口組成(非親即故),生活親密,守望相助,最關心的是團體及其價值的保存,此即鄉村社區的特性,而Gesellschaft則是經過工業化、都市化之後,由具不同價值體系的雜質人口基於理性意願(rational will)所組成,人與人間分工細密,主要聯繫出之於契約關係,其關係是建立在合理追求一己利益的基礎上。豐南社區由於地理上、傳統人際網絡關係及社會互動的特質,傾向於Gemeinschaft中之所描述的以自然意願、共同價值和守望相助等所組成的社區概念,社區居民發展出一套穩定、成熟的生活習慣和文化規範,所謂禮失求諸野,在這裡,我們將找到人際間最質樸的相互對待關係。

石厝溝在鱉溪的上游支流,是一處阿美族人的部落,社區居民們最近開闢了一條沿溪的步道,有些步道的階梯和扶手竟然仍在成長、發芽,它們是活的樹幹埋設、彎折做成,居民們用純手工,就地取材,開闢了這一條一千兩百公尺的自然步道,延著河谷步道前進,為數眾多如房間般巨大的麥飯石矗立在溪谷中央,讓這一個隱匿在海岸山脈間的山谷溪流呈現出一種難得一見的壯麗景緻。石厝溝的梯田和沿著山壁興築的水圳系統,是先民血汗與智慧的結晶,這個特殊的地景已經被推薦成為台灣的文化景觀。

走過豐南社區,我們踏過起伏的丘陵繼續往前,來到一個以有機農業聞名的村落;羅山村在幾年前經由花蓮農改場的輔導,成功地將大部分過去依賴化肥、藥劑的慣行農法轉移成為對土地友善的有機農法,村民的努力也逐漸回饋到農業的產值上。由於二次大戰的化學武器發展,人們發現有些實驗室製造出來的化學物質能殺死昆蟲,於是這種破壞身體內重要的代謝過程並導致死亡的人工合成殺蟲劑,在短期內成為農業之所依賴。Rachel Carson在「寂靜的春天」一書中描述一個美國中西部的小鎮,原本是一個富庶、美麗、生機盎然的農村,有著各式各樣的飛鳥,到處充滿悅耳的鳥叫聲,魚類以及其他的動植物更是生長良好,在經過一場奇怪的瘟疫襲擊後,一切開始改變;首先是雞隻、牛群和羊群病死,接著有很多人死於不知名的疾病,甚至小孩會在玩耍中忽然得病,在數小時內死亡,過去充滿了知更鳥鳴的清晨,現在則一點聲音都沒有,「寂靜」覆蓋著農田、森林和沼澤。

自Rachel Carson發表「寂靜的春天」六十多年後,我們仍然有百分之九十七的農田使用著充滿健康疑慮與破壞生態的化學藥劑在生產人類的糧食,基因改造以及單一化作物的風險,更是我們這一代所要面對的議題;羅山村擁有自己獨立的水系,區內的農民已經成功地經過觀點的轉化,成為全國有機耕作的模範,生產安全健康、回應生態保護的糧食蔬果等作物,浪遊過程中,我們將造訪、了解這一個有機村的運作過程,品嘗村民耕作生產的有機米糧蔬果,以及用有機黃豆與泥火山滷水所調配蒸煮,散發著特殊香氣的火山豆腐,為這一群辛苦而卓越的二十一世紀農民致上最高的敬意!

沿著花東縱谷往北走,我們將行過舊鐵路所改建的單車道,穿越玉里鎮,來到玉里鎮北邊的大禹社區。

玉里的精神疾病照護產業源自於它地理上的邊緣特性,署立玉里醫院有430多位的醫生與醫務人員,提供精神醫療及復健,照顧著近2600名病人,加上附近榮民醫院的病友,這個地區共有近五千個病患在此接受療癒;病人接受治療的過程中經常被安排到鎮上的商店等工作場所與外人互動,作為回歸一般生活的準備;精神病患由於先天與後天的因素,造成身體和心理方面種種功能的不協調,他們需要長期地復健,甚至是終生的照護;一般來說,因這樣的疾病所建立的醫療機構,通常被視為鄰避設施(nimby- not in my back yard)的一種,和垃圾掩埋場、火葬場、變電站等不受歡迎的設施放在同一類;人們對精神病患的隔離措施,類似於對罪犯的監禁一般,為的是便於管理並且遠離我們的視線,而玉里被視為是建立這樣的醫療機構的適當地點,以隔離、監禁這一群人,這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對癲狂的懲罰。米歇爾‧傅柯(1926-1984)的早期代表作<瘋狂與文明>一書,對於十七世紀中葉至十九世紀初以來理性對於瘋狂的壓制,有一番意味深長的見解,歐洲人把精神病與痲瘋病患者裝上「愚人船」驅逐出境,讓他們漂泊於海上,流浪於各港口與城市之間,僅在某些定點補給一些基本的需求,一輩子不准許上岸;對於精神病患的對待是一種普世的理性使然,這樣的人類理性超越了道德良知,逐漸形成一種制度,認為這一群失去工作能力、不受上帝眷顧的人,應該要消失於這個社會,如此一來,至少可以形塑出社會井然有序的圖像。從這個角度來看,玉里的精神照護產業,在選點和某種意識型態上,依然是中古世界的一艘愚人船。

東華大學環政所的團隊,在今年營建署的生態社區輔導計畫中,試圖將社區自主提出的中藥草療癒概念銜接上這一個區域的最大機會,期待能夠建構一個以療癒為本質的療癒村。不只隔鄰的病友需要療癒,二十世紀中在工業與資訊社會中受了傷的人們也需要療癒,需要療癒的部分包括身體、精神的疾病,以及因人際、家庭的關係疏離與異化所引發的社會疾病,也需要被治療;全球氣候的急遽變遷,更引發了災難時代的到來,療癒社區的概念在於建構一個穩定的守望相助社區群體,這個群體平常關係緊密、相互扶持,具備同理心,可以隨時迎接災難變故。

大禹社區有很多種草藥、了解藥草的專家,藥草王阿枝伯的木造房舍旁,種滿了各種各樣針對身心療癒的藥草,鄰居們也在潛移默化中認知了這項技能,各個都對這個領域知識有著深淺不同的涉獵;社區輔導的這段時間,居民們更學習了具有舒壓及病理療效的腳底按摩,我們邀請著名的吳神父來此收徒授課,共頒發了二十二張證書;東華大學民藝所陳淑燕老師也來協助進行工藝治療的推動,加上中草藥協會陳長宏理事長提供研習藥草與療程知識,以及其他準備中的園藝治療、音樂治療與寵物治療等等未來規畫,期待這一個台灣最偏遠、邊陲的村子,可以翻轉成為另類的核心,受到大家的倚賴與需求。投入精神療癒產業,需要高度同理心的特殊人格特質,村民質樸的個性剛好呼應了這項特質,而更多關於園藝治療、音樂治療、寵物治療、工藝治療等等特別的技術,也將使投入這個產業的社區居民得到成長,變成一種農夫身份之外意想不到的專業;農民們對於田間耕作、養殖、畜牧、工藝等技術原本就已經具備一定的能力,加上社區的胡琴班、子弟班、花鼓班等音樂社團的精心調轉,結合附近醫院與各種專業的特殊培訓,未來將可接手這一份工作,而家庭主婦是很重要的看護、餐飲及管理的人力資源,若是在深究、轉換一下經營的哲學,參與這些工作的地方居民將深刻體認一種我存與他存的關係,協助受傷的人們重獲新生而帶著一顆健康滿足感恩的心回到原來的世界,扮演他應該扮演的角色,負應該負的責任。

參加浪遊的成員們將在這個社區體驗中藥草的療癒知識,在連續行走三天後,接受社區居民的足部按摩服務,並參與一個樹皮纖維工藝的療癒行程。

這一次的花東浪遊,我們仍將秉持著三個對環境友善的概念:「零廢棄物」的想法,是不使用無法回收利用、無法自然分解的物品,避免造成村落環境的負擔;「零食物里程」的想法是完全使用社區附近生產的食材來備餐,降低食物運輸過程中所造成的二氧化碳排放,並支持當地的農業;「減碳」的交通模式則將鼓勵參與的學員們接駁的過程儘量使用大眾運輸工具,配合徒步的低碳旅行,訴求一種對環境友善的遊憩活動;我們期待您的參與,在2010年的大寒前夕,共同徒步親近花東縱谷這一片盛開著油菜花的美麗鄉村。

蔡建福
2009耶誕夜於東華大學環境政策研究所